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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谷足音

柔软的我

就像我的属性那样,我思想中那块名叫“抠门”的部分,一半出于家教,一半出于天性,但不是抠门的天性,而是与之有关、能够触发“抠门”生长、扎根于我的天性。我也不是那么好理解的抠门,相反我非常慷慨,对了,是外界慷慨,对自己抠门,这比较贴近,问我身边的人,除了我爸妈会认为我有时候过于抠门,大部分人都觉得我很有钱,出手阔绰。
我爸妈是一点都不抠的,甚至是挥霍,我现在看了也很讨厌,但我小时候所受的教导多半来源于奶奶,奶奶是旧社会的人,但这只能成为原因中不太重的一部分,因为我的抠门,我奶奶也看不下去。我现在存着一大批塑料袋,不扔掉,买水果的时候带上;饭店叠得很厚的纸巾,如果仅是用来擦嘴,我会撕下大部分带走。那倒不完全是抠,因为我很讨厌污染环境,如果收废电池的地方没有,那我就存着废电池,对了,那是因为,我有一次知道美国有个女孩一年没有产出垃圾,今年她在纽约开了一家无包装商店,我倍受鼓舞。
说了这么多,总算可以进入正题。
小学一年级时,我有一个橙色的猪,那是一个储钱罐。小时候的零花钱是以一毛为单位的,积累过程我记不清了,我也挺好奇以我的心理,攒70个一毛硬币的过程,会是怎样的精彩,是的,70个一毛硬币,7块钱。这时我前面说得那么多就派上用场了——你可以想象,在小学一年级,那个校门口小卖铺一条街中,5毛就能获得一包辣条,或者一串炸里脊,炸年糕之类的,3块钱的本子算好货,5块钱的本子很奢侈,现在动不动十块钱一本的本子几乎不存在的年代里,那样的物价,对于一个抠门的我,手握70个硬币,那是一件怎样的大事。当然是70个一毛,我无法想象如果是70个一块,我会怎样,因为在那个70毛陪伴的短暂时光中,我记得是一个温暖的下午,夕阳在全世界散发着金光,拥挤地小卖铺一条街金碧辉煌,我手里攥着我那积累已久的巨额财富,憋住心中的泪水,沉醉地漫步在店门口,那下午的阳光,我走在街上抬头看见,那一幕,我到现在记忆犹新。我买了平时买一次而难以买第二次的炸里脊,炸年糕,买了超级多,超级多,超级多,多到没有平时那么好吃,多到我心生厌倦。我也忘了有没有花完。我那天回家很迟,他们问我干嘛去了,我应该是说出黑板报之类的借口。这次消费给我带来的影响太大,以至于到现在,我都无法接受现代的物价,不,是连记都记不清,物价都估算不来,有时候做兼职,我会觉得一天开工资那么多,赚翻了,但后来才知道那是一般水平的工资。总之,后来再也没攒过那么多钱,70个一毛。
如果我说,到这里,才算真正进入正题,你会不会打我?
第一个故事,偷鸡心。
在那次现在看来只有吸“马利瓦纳”方能够媲美的消费狂潮过后,用不了几年,我成长成一位稍退稚气的四五年级小女孩。有一个变化,就是我们四五年级的人不再热衷于门口那条小卖铺街了,我们有了闺蜜,手拉着手转战另一个门口出去的油炸摊。小卖铺里就只能炸炸里脊、年糕、青菜,有时候还有土豆,那油炸摊里可就多了,什么鸡翅、大排、鸡心、香菇、蟹肉棒,应有尽有。有时候城管来了,油炸摊的主人飞一般地跑,油锅都还在滚呢。这些菜里,我最难忘的就是鸡心。
鸡心最便宜了,5毛钱还是2块钱一串。可就是最便宜的东西,我也要偷。养我的人不给我钱吃零食,有次买零食被她发现,她居然把我拉到老师办公室座谈,那个老师应该也觉得很好笑吧,附和着说小孩子应该多喝牛奶,我现在恨死这个人对我造成的部分影响。这影响在四五年级时还未演化成什么高级的性格,仅仅是种下了一个基因,这基因叫做“饥饿”。是的,饮食男女,食色性也,我到现在对食物的消费观和口腹之欲,都与这个基因脱不了干系。
扯远了,重新回到油炸摊。吃多了几次鸡心,我就起了邪念。第一次下手很顺利,因为吃的小学生太多,而且你把钱放那就可以了,老那么这么忙,顾不过来,加上客人都是小学生,老板已经是大人了,大人不会相信小孩子能有什么“邪念”,就像他们经常说“小孩子没有腰的”!放你娘的狗屁。有了第一次,第二次不在话下,但我被老板怀疑了,当他转过头用他那灰蒙蒙的眼神盯住我,说:“有没有付钱的?”我还记得他那外地口音,我吓得魂飞魄散,但那是一瞬间,第二个瞬间,我就冷静地去应付:“没有”,并且拿走了鸡心。但我的心仍然七上八下,更可怕的是,正当我忐忑不安地享用着这赃物之时,我一个欠扁的闺蜜把头凑过来问我:“你是不是没付钱?”气死我了,她真欠扁。我说:“没有啊!”,理直气壮,皮肉不惊,还是那种“你为什么要冤枉我”的语气。大概是被这一连环惊吓吓到了,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对鸡心下手。
第二个故事,偷眼影。
我说了,食色性也。我除了爱吃,我还爱美。这时候的我,除了那稍稍减退的稚气,又多了女孩子特有的幼稚的矫作,我要打扮,特别是那些大人用的东西,对这个年龄的女孩来讲,就像一个神秘的黑洞。那时我被放在数学老师家半托。我这个人,喜欢躲起来,有自己的空间。学画画时,我厌倦画画的枯燥过程,便经常跑出画室,到外面的水龙头边发呆,美其名曰“洗手”,哪怕冬天的水很冷。那时郑老师和家长都察觉到了,我很会洗手,每次都要洗很久。在数学老师家也是一样。为了熬过时间,等待爸妈来接我,我就躲到他们家厕所,关起门来,不想接受老师的培训。他们家的厕所是个花花世界,因为老师的妹妹在里面放了个化妆包,那化妆包里面啊,什么都有,睫毛膏,粉底,眼影盘,还有很多我当时不知道的东西。我好几次在厕所学习自我化妆,当然没一次“成功”,我现在涂睫毛膏的水准和当时估计是一样的。有一次,我还被老师的妹妹抓了个正着,她一推开门,发现我在翻她的化妆包,也没有大怒,我说我肚子痛要找清凉油,她当时这么跟她家人说,我也感知到那语气中隐隐的不信任,或许吧,但那时我还小,更加愿意由自己来,所以就算是被她抓过,在下一次,我顺走了她的眼影盘,带回家跟朋友完化妆扮演游戏。没人问我哪来的眼影盘,我之后去他们家,他们看不出反应,但我觉得十有八九知道是我,即使我是个优等生。
第三个故事,偷偷撒尿。
还是在小学阶段,我住在养我的那个人家里,她习惯空调房里放上一桶水,以至于不太干燥。早上醒来,她都不见踪影,在楼下忙家务。但一旦我开了门,她便会知道我醒了,那我就无法睡懒觉。我很恨她对我的监控。但有时候我尿急,厕所在外面。后来的事我就不说了,她何等人,当然发现水桶里的尿味。此时被他们当作幼稚的笑料,传遍了家里。我有很多那样的笑料,一年级我考了98分,羞愧难当,把卷子扔进楼外的灌木丛,但是浮在树丛表面,没有埋进去,这被她发现了;我还考了一次95吧,我塞进了久未动过的床底下纸板箱,她居然第二天准备打扫下床底,于是我又露馅了,这些都是他们的笑料,而我只关心她要求我考100分。撒尿事件败露后,我妈打我,要我认错,我哭着站在她跟前,抵死不从。太多次这样的经历了,坏事临头时那种氛围,总是那样的。我总免不了哭,挨打,有时候是巴掌,有时候是晾衣架,暴力降临皮肉的前一瞬间,那感觉也很特别,只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。还有一个共同点,那就是总有我的谎言。我因为一个谎言挨打,用另一个谎言武装自己。我就是不想承认,因为我不觉得我做了什么值得被打的事情。现在我成了无比真诚的人,无比真诚,那根本不是他们的功劳。我之所以抵死不从,是因为我足够天真,我愿意天真,我就是要跟你赌一赌,如果我就是没撒过尿呢?如果你是侦探,难道此刻你就可以让法官给我定罪?如果我就是没有,如果,如果,你还会不会有别的选择?
我想看看这些选择,这些我寄希望可能出现的选择,我表面哭着,心里却坚硬如铁石,我要跟你死磕到底。
在这之后,我还做过很多坏事。偷名额、偷文章、欺负弱者、拉帮结派,历历在目。从小临睡前,我最喜构建后宫剧情,其次便是爱情。我的一个姐姐,她出自极其保守的家庭,但我相信她并不真正乖,她和我睡前玩抱抱的游戏,她会扮演男生,我被她紧紧抱着,闻到她那熟悉的体味;她也拉上窗帘,让我脱下裤子,躺在沙发上,用她妈妈的手机拍我的下体,当然,我没有张开腿,但那时毛发已生,更需要强调的是,这并不是什么侵犯,不仅是因为我乐意,我愉快地躺了上去。我们之间没有那种情感,别想多了。奇怪的是,在我上高中之后,或者说,在我形成了自己初步的价值观后,我便再没有做过偷鸡摸狗的坏事,也没机会给我向家长抵死不认罪。取而代之的,是我做了另外的事,他们不认为这是好事,但我看来当然不是坏事。
我说这么多,肯定不是向谁证明我有多坏,也肯定不是生硬地大谈何为好、何为坏。我相信不止我有这些经历,何况我还没有说完。事实是,我也不知能够证明什么命题,只是当我回想起那桩桩件件见不得天日的野生毒蘑菇似的小事,又看看现在这幅躯壳里的自己,相信我有变坏的可能,但我没有,我柔软地生存了下来,最软的心,最硬的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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